晚上看了街舞狂潮。
有些觸動,觸動這種東西通常一閃即逝,應該趕快寫下來,
但是洗衣機逼逼逼逼逼提醒衣服洗好了,寫完再去晾會皺巴巴。
晾衣服之前得先把乾的衣服收下來摺好,不然無法晾上新的,
於是我摺衣服、晾衣服,順手再把幾顆發皺的柚子殺好裝盒收進冰箱,
不能先殺柚子再摺衣服,總覺得衣服會沾上柚子味。
最後最後,才坐下來試著整理自己想說什麼。
正因為這麼多日常的牽絆,我們才會漸漸忘記或者放棄我們想做的事。
生活永遠優於感想。生存永遠優於夢想。
這是為什麼阿倫要教上班族跳尾牙舞,練完舞只買甜甜圈果腹;
這是為什麼八個小孩要忍耐一年不能跳舞,考完聯考才能卯起來練舞參加比賽;
這是為什麼蘇哲賢要瘋狂接拍工商簡介和MV,熬了三年我們才得以看到街舞狂潮。
恍如隔世地坐在電影院看著那些我也參與過一些的場景,
觸動我的不僅是片子本身,更多的是片子背後的種種。
製作這部電影的過程克難而辛苦,
起初就像八個小孩只能在捷運和國父紀念館練舞一樣,
拍攝紀錄片的青年亦是靠著友情幫忙,打游擊地拍攝,把片子捏出雛形。
直到有慧眼看見雛形的可能性,資金進來了、發行商加入了、媒體關注了,
作為電影上映表示有更多複雜的環節必須面對,
一部電影的完成必須經歷的輪迴與修煉,遠遠超過享受創作那麼簡單。
就像到了阿倫這個階段,跳舞不只是跳舞,
也許還得接案敎課或是開舞蹈教室或是上綜藝節目,
用更涉入社會的方式來成就跳舞的初衷。
所以看到大銀幕,聽到杜比音效,看到還笑著的阿賢,
聽到趕赴試片的夥伴們在放映完畢後仍然坐著,沒有離開,並且給阿賢衷心的掌聲,
我感到恍如隔世。
他不是這群拍片夥伴中最幸運的,他甚至是最倒楣的,但卻也是極其堅韌的。
能夠將一部碩士畢業製作提升到院線片發行,他率先辦到了。
而我更佩服的是,我在街舞狂潮裡還看得見他的堅持。
他沒有為了更通俗安全,而放棄提出質疑,
他盡量不評斷,只展示,沒有選擇更戲劇性的敘事,
把詮釋的空間留給觀眾,讓文本在觀眾心中繼續完成。
拍的是街舞,說的是更普遍的價值,
是所有曾經或正在堅持自己所在意之事的人們都能體會的價值。
一開始拍街舞時,我們惶恐於不知道用什麼姿勢進入街舞的場域,
是不是也要穿得很繽紛說話要很酷才能融入?
看他們靈活地掌控自己的身體,我們覺得自己簡直笨拙,
但是拿起熟悉的攝影機和麥克風,我們便平順了呼吸,
理解我們就是拍片的人,這是我們的角色,習慣穿黑色,隱形穿梭,當舞台下的人。
我們需要做的,便是紀錄與思考,這是我們的本分。
於是在拍攝街舞的過程中,我們同時照見了自己,
於是任何觀眾在影片當中,都得以反射出自己的影子。
有多少詩人其實也寫通俗歌詞寫廣告文案或是在學校教書賺份穩定薪水?
有多少藝術家其實也做廣告設計標案做公共藝術或是在學校教書賺份穩定薪水?
有多少導演其實也拍廣告簡介MV或是在學校教書賺份穩定薪水?
有多少人正在忍耐著做一千件不想做的事,才能做一件真正想做的事?
(幸運的是他們至少清楚什麼是想做的事)
生活永遠優於感想。生存永遠優於夢想。
觀眾不是不看國片,實在是可支配所得中娛樂花費比例太少,
其中願意花在娛樂效果較低的國片上的比例更是少之又少,
畢竟總要生存需求滿足了才有力氣去想自我實現和超自我實現需求。
又或者說觀眾根本不知道有這部片,因為可支配上映與宣傳額度分配給國片的比例太少,
戲院和媒體也有生存需求,我們的社會還在為了活著努力,還不到活得有風采的程度。
不免俗地,街舞狂潮同其他國片一樣,呼喊搶救拜託,
我相信對所有的創作者而言,初衷都不是票房,
而是那個數字所意味的:有多少人看見了我,聽見了我。
我不知道最後這部片能夠成就什麼樣的數字,
但是我知道看完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會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開始發酵,
只是說與不說的差別。
街舞狂潮出現在這個時機點,確實象徵著什麼事情在改變,
當街舞次文化開始被主流文化重視/收編/利用,表示它有值得重視/收編/利用的價值。
街舞比賽由捷運公司或運動品牌舉辦贊助,
電影因為企業一角剝落的金磚而延續呼吸,
我們毋須批判這樣的現實,只須做好自己的事,
彼此尊重,才有多元與成熟的可能。
然後,繼續期待改變。
然後,幸好我先晾了衣服才開始寫,因為我寫了四個小時...
【原文出自於:Natural Li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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